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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在魔改?从尾鱼事件看网文影视化的多方博弈
澎湃新闻 · 杨偲婷 | 发布时间2021-11-26 14:45:51    

   近日,电视剧《司藤》的原著作者尾鱼@行走的一尾鱼 在微博发声,表达了对除了《司藤》以外,其它改编自己小说的剧本的不满。尾鱼提到,自己在多次对剧本提出意见后,得到的影视方反馈却是“作者不懂剧本、不了解市场”“观众就喜欢改编后的人设和故事”“剧本难看,拍出来就好看了”之类的消极回应。尾鱼表示,曾向改编方提出要求自己的剧本编审权,但多次被拒绝。

  在尾鱼发声后,余飞、汪海林、尚梦璐等多位资深编剧站出来对此发声,一时之间,似乎形成了某种网文原著作者与编剧的“对立”场景。

  作者们认为自己的作品遭到破坏被瞎改,编剧们认为作者不懂得影视改编,而且有些剧本之所以烂并非编剧写得烂,他们和作者一样都无法掌控对自己作品的话语权。还有编剧直白发言“烂剧好歹替公司赚钱了,对不起观众,起码对得起甲方”,引起了更大争议。

  而对于这场讨论,一般网友多表达了对尾鱼的声援,论点多认为:编剧魔改原著的情况时有发生,能够理解烂剧对原著作者造成的心理伤害。

  然而在行业之内,编剧和原著作者真的是对立状态吗?原著遭到魔改这件事到底该归因于何处?记者采访了几位从业人士,来就此谈一谈他们的看法。

  作者不懂影视?不能一概而论

  前一阵大热职场剧《理想之城》的编剧周唯,同时也是该剧原著小说的作者。身兼编剧与原著作者的双重身份,她一语道破这场“争论”的关键。她认为,小说作者认为原著被魔改这个问题“由来已久”,“不是今天才冒出来的,(这件事)看起来好像是编剧和小说作者之争,其实根本原因在于咱们影视工业化程度不高。”

  同周唯一样,编剧罗钧月也认为,这场争论有一点“鸡同鸭讲”,“这个事件就映照了一种很互联网生态的现象,看上去是在针对尾鱼的发言在发表观点,其实大家都在夹带私货,自说自话,各自抱怨自己在行业中遭受的一些委屈而已,但这件事情和原著作者本身没有关系了。”

  而在这场“鸡同鸭讲”的争论中,同为文本创作者的原著作者和编剧,在从小说到影视剧的创制作过程中,到底各自担任着怎样的角色?各自具备着怎样的优势?又是如何看待彼此的呢?

  编剧罗钧月,曾改编过《沙海》《老九门》等网文大IP,对于头部网文原著作者,抱持专业上的敬意。“我觉得尾鱼老师是成功的头部作者,这样的头部作者,他们的剧情创作能力,故事架构能力是很强的。遇到这种好的作品,我们编剧在改编时,作品本身的能量和情节量能让我们省很多力气。”

  对于某些编剧、制片人认定原著作者“不懂影视剧、不专业”这一点,罗钧月不太认同。

  罗钧月认为,原著作者的创作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我也有接触一些头部作者,感觉主要分两类,一种是小说写得好,但不容易影视化,这就很需要好的编剧来把控改编;另一类作者,比如海晏(《琅琊榜》),比如周唯(《理想之城》),比如南派三叔(《沙海》《重启》),他们的东西是很适合影视化的,甚至他们自己上手写剧本,能比很多专业编剧写得好。”他指出:“后者这样的作者一般具备共性,就是他们写的东西主打情节,而不像有的原著作者,他们写的东西文本上主打情绪张力,或者主打描述细腻。那就不太符合影视剧的改编逻辑,因为后者的方式,可能会导致原著可用的影视改编情节不足。”

  罗钧月举例之前与南派三叔的合作。“比如我之前改南派三叔的东西,在《沙海》的时候,他原著的可用情节就非常多。《老九门》的时候,其实编剧主要是在听他口述,听了他15天的口述,然后编剧把所有东西整理出来,基本剧本已经成型了。”

  对于某些编剧认为原著作者在影视剧改编方面不专业的看法,罗钧月认为,这一认知的根源在于身份认同和价值认同。“其实我觉得编剧,尤其是老一代编剧,身上是有一些文人属性的,他们大量接受的是传统的文学和戏剧审美教育。我认为有一些老编剧是不认同网络文学的价值输出的。所以他们在这次参与发声的时候,一再提到原著作者不专业,其中隐隐可能有不认同网文创作的价值的意思。”

  “但我认为,头部的网文作者是很厉害的,网文创作其实有点违背传统的文学创作方式,网文强调的是悬念和即时体验,它让你爽,或者达到一种情绪上刺激就可以了。从这个角度上看,网文是非常适合影视改编的逻辑的。”

  罗钧月对网文创作的态度十分开放。“我觉得网文就是后现代社会需要的东西,即便它没有所谓的深邃,但它本身的存在就是解构的一部分,我觉得大家不要太前现代,大可以后现代一点。而且我认为,影视行业里一些编剧对于影视剧的看法,也可以再解构一点了,影视剧首先是具有戏剧属性和戏剧结构的消费品。”

  而作为原著作者,周唯对于某些编剧认为作者们“不懂影视”的评价,很是平静。“作者可能不懂影视创作,但作者懂自己创作出来的人物,懂读者喜欢什么情节,否则创作不出读者爱看的作品。”

  周唯十分诚恳地指出,部分原著作者可能在剧本方面确实缺乏专业训练和认知:“小说文笔好,情感充沛就可以,但剧本是需要戏剧结构和戏剧冲突。这两者有不同的侧重点。”但她也向编剧和行业提出建议,“一部小说受读者欢迎,说明人设是成功的,在改编成剧本的时候,可以改变情节,但最好不要改变人设。小说在创作过程对人物的设定都是层层铺垫、层层递进的,编剧改变了人设,人物内在逻辑难以自圆其说,(故事)很容易就垮了。”

  话语权始终在资本手中

  罗钧月同样也提到原著作者的短板,“即使是头部原著作者,他们的创作中,可能有时候会有一些难以影视化的段落,文本几句话的描述,到了拍摄,整个制片组就要为此多花两三百万。”他认为,这就是非常需要专业编剧来把关的时刻,“这种时候,就需要编剧是具备充分的影视逻辑的,要知道如何在影视逻辑的要求下去取舍原著文本内容。”

  “但是,并不是所有编剧都具备很强的影视逻辑的。换言之,编剧中不够专业的,也并不少。”罗钧月直言。

  在任何行业,“专业”一词都不能用以概括所有从业者。据记者观察,在IP改编项目方面,编剧行业存在不少专业编剧挂名、外包枪手写剧本的情况。枪手编剧没署名拿钱少,也并不在乎改编出来的剧本“垮”成什么样子。

  尤其在影视行业资本最热的几年,买了大IP,就算剧本改编得不行,但靠资本,靠明星,也能把项目“怼”上去。“当时行业环境比较混乱,这种项目也是有成功可能性的。但现在时代不同了,行业各方越来越重视内容,所以,尾鱼提到的这个问题(改编剧本质量问题),就暴露得越来越明显了。”罗钧月提到。

  而对于有职业操守和追求的编剧而言,IP改编向来是个苦差事。“编剧手上拿到一个IP时,可能觉得这个故事基础是不行的,但编剧不可能越过制片人,越过平台片方去选择和购买IP。”罗钧月指出。

  记者也询问了另外几位编剧对于IP原著的看法,其中,编剧欧阳楼认为目前市场上确实存在大量质量不太过关的网文,随便写一写就可以卖出去,然后剧方找编剧改编。这种情况较为常见,其实也引起了编剧行业内对网文的一些偏见和抵触。“毕竟头部网文IP太少,剩下的基本上就真的没啥太大的价值。”

  而一旦进入改编创作,从文本诞生,到制作的每一个环节,编剧的话语权都在逐渐被压缩,最终成品不如编剧预期,甚至和编剧“毫无关系”,也实属不少见。比如有意思的是,在尾鱼作为原著作者发声的几天后,《斛珠夫人》的一位编剧发微博表示有的剧中人“面目全非”,已经不是编剧们笔下的人物。

  从小说文本到剧本,再到影视成品,这中间制作环节一环又一环,每一环节,是给剧本加分还是减分,编剧完全不可控,但最后挨骂的却一定是编剧,因为故事不好看观众能看出来,但故事不好看是因为文本、拍摄、剪辑哪个环节导致的,就要点儿专业领域的判断力了。而当“不好看”这件事发生时,很多观众第一反应就是“编剧写得烂”。因此,影视剧“背锅”集大成者,就成了编剧们(无论他们到底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完成得如何)。

  归根结底,资本才掌握IP改编项目的最终话语权,而很多编剧和原著作者面对的是一样的问题:文本一旦进入资本市场,文本创作者话语权急剧被压缩,这是市场规律和影视剧的集体创作特性决定的。所以除了作者、编剧的天赋和努力之外,影视项目创制作有很多外部因素的不可控,一个项目的成败有时候是玄学。

  面临相同的苦楚,此次,某些编剧的发声,罗钧月认为,“夹带私货”之处是在于从行业的角度来呼唤:“大多数编剧在资方、制片人、明星前面,已经是弱势了,而原著作者和编剧就不要再‘互相伤害’了”,“某些编剧老师可能认为,尾鱼的话忽视了资本的存在,忽视了编剧的不易,但其实我感觉尾鱼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尾鱼说她遇到的、自己的几部作品里,剧本写得烂,这是个例。行业要承认,写得烂的编剧是存在的。但又没说你,你跳出来干嘛?”

  欧阳楼则直言:“(作者和编剧)两者‘互掐’反而把行业的不规范,资本和话语权对项目创作的扰乱,和工业化体系非常不成熟的问题给掩盖掉了。”

  优秀作品是集体智慧的凝聚

  在早前针对《理想之城》的专访中,周唯一再强调创作者专业实力的重要。“话语权是由实力决定的。影视作品是一个集体创作出来的作品,如果你的意见很好,能说服大家,没有人会和好的创意过不去。”

  “我在做《理想之城》的时候说服过别人,也被别人说服过,其实团队聚在一起目标很明确,就是创作出优秀的作品。不要对意见有先天性的排斥,也不能追求绝对话语权,没有人能做到面面俱到,优秀作品都是集体智慧的凝聚。有时候人容易经验导向,看到成功的作品摆在面前,会以为这就是模板。”

  如今,资方普遍认为,IP比原创优先具备一定的文本基础和成功的可验证性,因此行业内IP改编项目依然占据多数。尾鱼那边,某些制片人再三提到“市场”“观众”的“喜好”,本质还是行业内的某种“大数据信仰”。

  罗钧月曾经遇到过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项目,“制作方把原著给我,我一看就很费解:为什么要买这么差的小说呢?”但后来他非常自洽的接受了这种现象。“人都是根据自己的参考来做事的,而他们选择的参考是数据,这没什么问题。很多时候都不是我们个人的判断就一定正确吧,有很多被看好的项目扑了,也有很多不被看好的项目又突然间爆了,这个事情你确实说不准。大数据当然也说不准,但它毕竟是个支撑和参考,这是他们(平台剧方)的思考逻辑。”

  制片人周佶则从她的职业角度给出了制片人对于IP的看法。“对于公司或者制片人来说,IP价值就在于预期管理,大概知道是个什么故事,会有多少人喜欢,甚至是具体喜欢什么。资本多了,出品方多了,制片人多了,但大部分人可能不是专业从业人员,或者没有相应的经验,顺势入局,那IP就是一个很好的起点,有个抓手。”周佶坦言,这两年IP改编的火热,“一定程度上可以说,小说作者和编剧有点此消彼长吧。确实早年好看的原创剧挺多的,编剧行业的创作氛围也更好。IP火了,很多编剧就逐渐趋向于一个技术工,整整结构,修修补补,毕竟早年的头部IP大多内容上还是不错的。编剧们一方面被压制,一方面也越来越乙方心态,多少有点恶性循环,糊弄事儿的‘定金编剧’大有人在。”

  对周佶提到的“此消彼长”,罗钧月心态平和:“影视行业正在面临着被互联网资本洗牌的过程,这是它建立的游戏规则,你要在这里面玩,就顺应它的规则,然后做好自己专业上该做的事就行了。”

  “那你在什么情况下,会坚持自己的判断?”记者问道。罗钧月给出了一个有趣的答案。

  有一次,一家做了部职场剧的影视公司找到罗钧月,说是想做一个现实主义当代题材,老板“意外”地提出希望这个剧本有“极强的纯文学性”,罗钧月“肃然起敬”,询问大概要参考什么样的纯文学?这位老板提出一位写青春文学的小说作者,并坚持要让这位作者来做文学指导。罗钧月衡量之后,拒绝了这个项目。“因为听了一番话下来,我觉得他参考的文本并没有太高的文学性,他也并没有多了解纯文学,还不如我呢。那你还不如给我来‘俗’的,你给我来‘雅’的,我就要掂量一下你有多‘雅’了,是吧。”在做编剧之前,罗钧月从事纯文学创作,在德留学期间,其原创小说曾获罗伯特博世基金与德国柏林文学沙龙联办的某文学创作项目的基金赞助。

  回到影视改编的话题上,罗钧月认为,既然如此追求IP,那就应当考虑提供了优质IP文本基础的作者的意见,即使人家在影视创作方面不专业,但故事好不好看,认真写故事且有成功作品的作者在这一点上是有基本判断能力的。

  周唯建议,“作者如果有能力兼任编剧是最好的,可以很大程度上保留原著的精髓。如果作者不能兼任编剧,那作为策划人员参与剧本创作也不错,但是作者不能故步自封,什么都不让改。小说和电视剧确实有不同的侧重。”

  “至于编审权”,周唯认为,“作者要求这个不太合理,因为术业有专攻,一般情况下,编审老师都是行业老前辈。像《理想之城》的编审老师就是行业前辈,做过很多大剧,给了我很好的指导。”

  要改变被吐槽的“原著魔改剧本拉垮”的现象,周唯认为,这是行业“工业化程度不高”的表现,除开文本创作端面对的问题,她还指出两点问题:“一是我们缺少工业化标准(总是匆匆忙忙地赶工);二是缺少信念,文化产业需要传递人文精神,但现在大家都是看啥容易做啥,看啥火做啥。”她认为要想改变,决定权不在于编剧也不在于作者,“需要整个行业都重视剧本创作才行”。

  最后,对于这场争论本身,制片人周佶几句简单明了的话,颇有些意思:“两边都是创作者,没必要掰扯。原著作者要刚就早点刚,跟买方把合同签明白。没有任何约束卖出去了钱进兜了,那就拍成什么样都有可能,别输不起,心态自己调整。编剧可以做做原创,别失去了自己的创造力,如果只是赚钱心态,只想等着改个好IP,那本身就已经把IP作者放在食物链顶端,而自己蹲着了。”

来源:澎湃新闻    | 撰稿:杨偲婷    | 责编:汪杰菲    审核:张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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